从小生活在上海,只在腌腊店中见过腊肉,它往往和香肠放在一起出售。
故而55年前去贵州插队落户,走进农户的茅草屋或是砖木结构的家中,看到灶屋里的木梁上悬吊着的被烟熏火燎得黑红黑红的腊肉,心里总在发问:“这样的肉,能吃吗?”“好吃得很!一年之中,难得吃上几回。”老乡往往用肯定的语气对我们说。
那些年里,城镇上的人们吃肉得凭票、凭证。农村里呢,就等着到了年终,要过大年了,才允许杀一头猪。而且,得到允许杀年猪的条件,就是农家必须上交一头猪。
年猪往往是在腊月间杀的,除了按照千百年来的规矩,要吃一顿杀猪饭之外,家里的人再多,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猪肉都吃完,于是就把肉炕成不会腐烂变质的腊肉。只因这个加工程序,非得在腊月里完成,故而称其为腊肉呗。事实确实也是如此。如若错过了季节,返春以后,存下来的肉很快就会生蛀、生虫子,味道也会变。
腊肉却不会坏,打田栽秧季节,盛夏时节,会过日子的农户,甚至到了来年的秋收季节农活忙了,就会割一两块腊肉,刷洗干净以后,切成片,蒸熟了来补充油水和营养。对于没有尝荤腥的人来说,这个时节吃到腊肉,那滋味儿确乎是美的。
我们当知青的,多半都是在这段岁月里喜欢上腊肉的。心里边也受了老乡的影响,认为腊肉是好东西。
今年春节,多雾多雨的贵州山乡阳光明丽,过大年时连续出了几天大太阳,山山岭岭都涂抹上了喜色。砂锅寨老乡邀请我去村寨上围炉过大年,摆龙门阵,谈天说地。他们的理由是,55年了,难得,你一定要来看看,人生有几个55年啊!当年一起劳动的伙伴,个个都说要请你吃饭,家家杀了年猪,自家喂的,新鲜的生态肉,陈年的老腊肉,管你一个够!最好来吃杀猪饭,那种滋味,嗨!
杀了年猪,得新鲜的肉尝,我完全理解。没有想到,还有陈年的老腊肉,肥得一片片亮晶晶地透着光,瘦肉可以让你细细地咀嚼出一股特有的风味,尝来和新鲜肉做的肉丸、肉圆、肉片、肉丝迥然不同。
更让我想不到的是,当年和我一起在耕读小学教书的石老师,已经90岁了,还能从砂锅寨下头的大坡脚寨子上步行而来,一见我的面,就一边和我握手,一边把一块沉甸甸的塑料纸包的腊肉塞到我手里,说:“自家炕的,土货。”
我跟他客气,让他留着给老小家人吃,周围的老乡都哄堂大笑,边笑边说:“石老师家的腊肉,一年可以吃到头。”
说完众人也补充道:“不是你在这里那些年的情形了,在寨子上遇见你的张少群,和你们一起修过湘黔铁路的,你没听她朝你喊,到家吃饭去,有腊肉!”
围炉话今昔,说不完的话,摆不尽的龙门阵,夜里10点过,我也必须告别了。当年我教过的学生的儿子,今天砂锅寨的一位村民,又拿出两块腊肉,要我带上。
天哪!过个年就杀两头猪,那他一定也炕了不少腊肉了。
哦,腊肉这会儿已经不仅仅是肉,而是乡情的表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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